何清流上辈子的祖父与何文启不一样，他本来是朝廷重臣，因与皇帝政见不合，愤然致仕，虽然辞官，但因好友门生无数，所以往来皆权贵，说起来倒与何文启祖上情形相似。
不一样的是，虽闲居在家，却仍在关注朝局，等待起复时机，因此虽也对何清流疼爱有加，但更多精力是放在国事上。
而这一世，何清流是何文启的命。
所以那个让人纠结的问题总会时不时冒出心头，若是找到回去的路，是回还是不回？
他在大仁王朝的家早就没了，全家几十口被人灭门，血肉至亲一个也不剩，虽然还有些朋友，但显然不能与何文启相提并论，怎么看他都不该抛下老何回去。
可他想回大仁王朝，似乎是一种本能，似乎那里才有他的根。
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里有个女人在等他，他答应过要娶她，还没做到。
……
周末，何文启为了让孙子多睡会，没有早早出去干活，爷俩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
何文启刷锅刷碗，何清流正准备抽空偷偷打一趟拳，李有术和马心晴来了：“清流，走，出去玩。”
不，我不去……何清流内心拒绝，可一想，要是不跟他们玩，老何肯定带他下地，万一又碰上李继业……
何文启从外面进来：“去吧，别跑远，中午早点回来吃饭。”
何清流只好挤出一个笑脸：“走吧。”
三个小孩出门，此时已入秋，微凉的晨露趴在深绿草叶上，反射着温煦的阳光，异常耀眼。
路边墙根底下，坐着一溜上了岁数的老头，有的在聊天，有的在闭着眼晒太阳，场面安适。
这些老头已经干不了重活，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就连打牌精力也跟不上，他们每天能做的就是吃喝拉撒，到墙根底下排排坐，聊天晒太阳。
何清流管他们叫等死队。
三个小孩吸引了大部分老头的目光，有的呆滞，有的温和，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小时候。
找了片没人的空地，李有术问：“咱玩啥？”
马心晴雀跃道：“跳房子。”
李有术问：“清流玩不玩？”
何清流惊喜，莫非这次我能不玩？正要说话，马心晴抢先一步：“当然玩，人越多越有意思。”
李有术没再问何清流意见：“行！”
何清流：……
李有术捡了个石子正要画格子，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哈哈，可算找到你们了，我娘说你们今天不上学，我去了有术家，又去了心晴家，还去了清流家，都没找到你们，原来你们在这里。”
何清流没忍住，把手捂在脸上。
李有术扭过头：“脏小业，你想跟我们玩也行，不能骂人，不能哭。”
李继业使劲点头，兴奋地跑过来。
李有术撅着屁股画格子。
李继业忽然冲过去，一下子把李有术裤子扒下来，然后赶紧躲开，站在远处拍着手笑。他跟别的小孩玩的时候，经常这样被扒，觉得很有意思。
马心晴怂恿道：“有术，揍他！”
何清流附和：“揍他！”
李有术把裤子提上，这个年纪还没有清晰的性别意识，当着马心晴的面也没觉得害羞，就是有点生气，指着李继业说：“再闹我揍你。”
李继业嘻嘻笑了一会，又凑过来。
格子画好，李继业忽然问：“有术，你爹你娘是不是又打架了，我听我娘说的，下回他们再打你叫我，我去瞅瞅。”
李有术小脸立马冷下来，一巴掌拍在李继业脸上：“你再说一句。”
这一下有点突然，李继业愣了愣才咧开嘴大哭，还不忘骂一句：“你麻痹李有术。”
李有术冷冷看着他，马心晴忽然叫了声：“快跑！”撒腿就跑，一溜烟转过拐角看不见踪影。
李有术紧随其后。
何清流莫名其妙，跑啥？扭头一看，一个老头正往这边走。
何清流想，老头又不管孩子打架，以前又不是没当着等死队的面打过，顶多说两句好好玩别打架，他俩今天这是咋了？
然后忽然觉得不对劲，仔细瞅了瞅，我尼玛，这老头好像是……李继业他爷爷？
何清流扭头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住，又不是老子打的，跑个屁。
老头连走带跑，怒冲冲说道：“你们老欺负他，天天打他，看我今天不揍你们。”
何清流赶紧撇清关系：“我没打他。”
“你没打他他哭什么？”
“别人打的。”
“哪有别人？我今天非揍你一顿，看你以后还欺负他。”
李有术跟马心晴跑得快，刚才离得又远，老头老眼昏花，没看见。
几句话的工夫老头已跑到跟前，伸手去抓何清流，何清流扭头就跑，这特么的，老糊涂了，说不清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跑吧。
老头迈步就追。
李继业破涕为笑，拍手看热闹。
何清流从这个胡同蹿到那个胡同，又从那个胡同蹿到另一个胡同，老头锲而不舍，吊在后面。
何清流心里吐槽，这老头平时看着半死不活，特么的发起狠来还挺生猛。
跑了一阵，老头呼呼喘着粗气，咬牙猛追，看来是真生气了。
何清流忽然不跑了，因为他想到一件事，万一这老头有个好歹，算谁的？算了算了，打一顿就打一顿吧，看你岁数大，老子让着你。
老头踉跄着追过来，一把抓住何清流：“小兔崽子，怎么不跑了，怕了？”
何清流心里回了一句：“老兔崽子，我怕累死你。”
老头呼呼喘了一阵，却没真打他，问：“你是谁家的，走，去找你爹娘评评理。”
何清流心想老何没在家，就算去了也没人，说道：“何文启家的。”
老头愣了愣，突然放开手：“老何家的啊。”
何清流心里纳闷，啥情况，这老头不会怕老何吧。
老头蹲下身，帮何清流整了整被他抓皱的衣服，语气温和道：“以后跟小业好好玩，谁也不能欺负谁，知道不，要是他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揍他。”说到最后，一双老眼有些发红。
老头站起来，牵起何清流的手说：“走，咱回去。”
语声哽咽。
何清流蒙了一会才想明白，他这不是怕老何，而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老头，他在可怜我的身世。
一老一小拐了个弯，老头忽然站住脚，何清流也停住。
前面，一个女人看见他们，也停下脚步。
何清流一眼认出她。
他三个月大的时候，她来看过他。
从那以后再没来过。
没想到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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