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硕大的光头几乎挨到屋顶。只是五官隐藏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油灯的火光晃了一下。
“……回掌柜的。”
王轩收回手,轻声说道:“还差一个月零六天,就是十年。”
屠苏有些感慨:“竟然快十年了啊。”
王轩闭上了眼睛,也是感慨道:“是啊,十年。一晃眼,我就在晨溪酒楼打工了将近十年。”
“一百九十三张桌子,九百七十二个椅子,上面每一个纹路我都认得,都摸过。九十九个原浆酒坛,六十七种美酒,每天有超过一千个客人来买,我每种都亲手送过。”
“二楼的窗户坏了两次,屏风被醉汉撞坏过五扇,每次都是我帮忙修的。”
“十年来,我见证了无数的人在这间酒楼里相聚又离开,身边的杂役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做就是十年。”
“我得到的,是您与师父的言传身教。”
王轩的声音停顿了片刻。
“可将近十年了,我却连剑穗都不是,不说玄级任务,连城级我都连领取的资格都没有。”
“而两个刚出山的囚鬼,竟然可以得到我十年都没有得到的东西!”
“凭什么?!”
屠苏叹了口气:“论实力,十八岁便突破二品蛮徒,天下少有。论智慧,如今才满二十的你,就连文鞘都要感慨你一声,青出于蓝。”
“只可惜,你还差了一样。”
“我究竟差了什么?”王轩仰头直视着屠苏,满脸不甘。
“差了心性。”
王轩一愣。
屠苏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王轩的脑袋,语气带着怀念:“想当初你刚来晨溪酒楼的时候,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目中无人。”
“我用了快十年的时间,才把你的性子磨得沉稳了些。只可惜……”
屠苏阴影中的光头微微抬起,仿佛在缅怀:“你父亲曾是晨溪酒楼最出色的武鞘之一,纵横西南四十三城,那是何等的潇洒?”
“只可惜再强的人,也会有死的一天。。”
“他临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就是让我把你带到晨溪酒楼,永远不准你离开。”
说到这里,屠苏忽然笑了,嘴角扯起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你肯定很难相信,你父亲那么爱你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留下这种不近人情的要求吧?”
王轩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屠苏接着说道:“因为你和他太像了。”
“一样的骄傲放纵,一样的不可一世,一样的恣意妄为。”
“呵,才六七岁的小娃娃,就敢横行霸市。这样的性格,注定会为你的人生埋下数不清的隐患,除不尽的仇敌。”
“他说,自己已经因此得到了此生最大的惩罚,所以不愿你再走他的老路。”
王轩张了张嘴,有些不服气:“不过是死而已,我又不怕,凭什么……”
“不。”
屠苏一脸严肃的打断道:“对你父亲来说,死亡不是惩罚。不能陪你长大才是。”
王轩一怔。
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亡……
……而是不能陪我长大?
所有想说的话忽然卡在嗓子眼上,像一柄生锈的剑,一下子断了他所有浪迹天涯的梦想。
心中的情绪刹那间翻涌起来,眼泪不争气的争相恐后流出来,划过脸颊。
屠苏这一句话,直接撕破了他心中,最后不肯认错的那一点点倔强。
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少年,忽然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记忆中模糊的父亲,他早就淡忘了对方的身影。
与其说是怀念,倒不如说他对于早已离世的父亲,有着太多太多的不满。
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死了还不肯放过我……
但此刻。
父爱无声无言,忽然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让人喘不过气。
屠苏解开腰间的土罐,想喝口酒,只是迟疑了下,却又绑了回去。
“将你关在晨溪酒楼里,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你,不被他的仇人找上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我好好磨练你的性格,让你变得不那么张狂,别像你父亲那样四处树敌。”
“因为你终将长大,也终会遇见想要保护的人。他希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可以不用像他一样遗憾。”
顿了下,他接着说道:“我不是一个好的长辈。这些年,委屈你了。”
王轩哽咽着擦了擦眼泪,忽然朝着屠苏跪拜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床上。
“不!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了。”
屠苏叹了一声:“杀你父亲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没留。上一辈的恩怨,也不会再牵连到你的身上。接下来的路要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
王轩坐起来,擦干眼泪,郑重的将身前写有《日月》呼吸术的书册合上,放到屠苏身前。
随后伸出右手,一咬牙,双指并剑,猛地刺进了左眼眶!
“啊!!!”
刹那间,鲜血飞溅。
那惨叫声就像一只划过长空的鹰,兀得打破了夜的寂静。
王轩右手满是鲜血,撑在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浑身发颤,喘着粗气,冷汗直冒。
鲜血浸满了他大半张脸,滴落而下,染红了大片床单。
少年清明的眸子,现在只剩下血肉模糊一片。
过了半晌。
王轩才咬紧牙关,缓缓直起身来。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自取一目,以儆效尤。”
少年仰着淌血的脸,满是倔强的看着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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