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后来楚匠花在回忆这一段的时候就极其感叹：看来别说普通人，就是仙子也有魔鬼的成分呐，这南方女人不但娇柔美丽，而且草菅人命。她们在说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同时他又承认，自己也并非正人君子，因为叶暖轿在跟他提杀人时，自己内心并无太多抵触或道德上的谴责，某些时候甚至还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所以自己也有一半是魔鬼。
那天晚上，他问叶暖轿：“杀谁呢？”
叶暖轿没有回答，而是莲步款款又搬来一坛酒。她打算与楚匠花一醉方休。这时她又回归为风情万种的扬州女神，左右人间，笑中带甜。她用绿色的酒把银色的盏倒满，然后红着小脸，火辣辣盯着楚匠花看，示意大家一口闷。这回楚匠花没有脸红，或者说红无可红，因为他已经喝到面红耳赤。如果再喝下去，就只会变成烂泥。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叶暖轿的眼神就像一对钩子，除了勾魂，里面还有无尽的爱意和无尽的鼓励。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就像古树被春藤缠绕。他奇怪于喝了这么多酒的女神的眼神何以仍旧如此清澈，在一饮而尽的时候，心里像蜜一样甜，嘴巴像猪肝一样苦。
叶暖轿后来始终没有再提终极体验的事，楚匠花也终于醉倒。在一团模模糊糊的意识当中，他觉得扬州女神应该更名为扬州酒神。因为她的酒量实在太好，以至于能保持足够的清醒把他扶到床上。这时二人世界的游戏就开始啦。她深情款款地为他宽衣解带，这时她坐直身来抱住他，趴在他耳畔轻轻呢喃：“腊月初九掇头仙，把壶暖酒候君来，千杯万盏魂散尽，送君独上断头台。哥，人都约好了，杀吧。”
他在朦朦胧胧中判断：这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因为不但皮肤滑溜，而且无比执着——也不忘使命。这个值得一爱的女人在他身上进行了荒唐的阿瓦塔实验，现在又提出更加荒唐的杀人要求，美其名曰终极体验——鬼知道那是什么逻辑。但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在朦朦胧胧中发誓：荒唐就荒唐，杀人就杀人，多大点事呢……实在不行杀自己也行嘛！就像终极体验需要终极行为，荒唐要求总需要荒唐答案。
等到第二天酒醒，楚匠花就知道人在酒精的控制下思维有多紊乱、决策有多莽撞。叶暖轿坐在床头，安安静静地告诉他，要杀的这个人姓鱼，叫鱼仙客。
听到这个名字，楚匠花不但瞬间清醒，而且醒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个叫鱼仙客的是苏州人，可不简单，那是当今大唐最伟大的剑客。他的剑术之精绝，天下无双，据传可用一己之力摧毁整支铁甲军。不但如此，他还是姑苏城最大的白蜡供应商、李太白的挚友、大唐左金吾大将军裴旻的剑师、南方最大民间组织墨皈社的领袖。头衔之多，影响之广泛，跟他的剑一样无人匹敌。相比于鱼仙客，长安的芸芸漕帮就是泥塑的金刚，纸做的老虎。这样的人，连神仙都惹不起，叶暖轿怎么想起要杀他呢？
当然更主要的问题是，这个鱼仙客不但闻名天下，还是个大善人，喜欢做好事。楚匠花不认识他，却听人家说，鱼真人有济世救民之心，云游的路上遇到了逃荒难民，总会慷慨解囊，夜间赶路偶尔碰上个劫道的，也会先讲理再教训。开元五年，河南巩县发生特大洪灾，他舍己救人的事迹还曾被玄宗皇帝点名表扬并号召全唐学习。当时鱼社长单枪匹马，日行八百里亲临现场，不辞劳苦地骑着一头水牛在水面上组织营救，一直救到水牛哀嚎、一身雪白的蚕丝长袍被枯枝乱石划成褴褛。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巨贼了呢？
叶暖轿没有告诉他原因，只是轻声问他：“匠哥，人家说，最神圣的爱情是一种不管不顾的纯粹，这种纯粹为了对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与苍天为敌，你是这样爱我的吗？”说这话的时候她低眉颔首，情意无限。不等楚匠花回答，又问：“假如一个人本该在泥泞中死去，却被好心的菩萨收留，生而为人，是不是应该知道感恩呢？”相比于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让人疑惑，因为似有所指且答案明显。至于同样是终极体验，为什么杀的是鱼仙客而不是别人，她倒是认认真真地向楚匠花保证：“天下没有无缘之爱，也没有无故之恨，杀他自有杀他的道理，其中缘由等杀完了再告诉你好吗？”
然后又跟他说：“匠哥，你知道吗，其实早在你来扬州一年之前，我和鱼仙客就已约好啦。我们约定五年之后，如果双方都活着，就找个一个地方见见面。而这个地方恰好就选在长安。长安左不选右不选，偏偏就选在掇头仙。而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呢？”
楚匠花不知道，也无法回答她，他只是在返回的路上想两个问题：
叶暖轿要杀鱼仙客，鱼仙客本人知道吗？
如果没有杀人这回事，叶暖轿还会不会跟他来长安呢？
不管楚匠花有没有找到答案，现在我们总算知道，腊月初九掇头仙，把壶暖酒候君来，根本不是什么浪漫情调，而是一句杀人暗语，谜底就藏在后半句。所以这句话听起来很浪漫，其实一点也不浪漫。但有些人反过来，他们本不觉得浪漫，知道谜底后反而觉得浪漫。据我所知，这些人的浪漫就是草菅人命，美其名曰带血的诗意，暴力美学。我们现在还总算知道，相约的两个人，一个是叶暖轿，一个是鱼仙客。这两个人遇到一起，我们不觉什么，但长安的追星族要是知道，那可有的瞧啦！因为据传闻，这鱼仙客不但剑术无双，还是一位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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