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花墨儿起身给烟随大风做好早餐——她曾发誓要做一个贤妻，就算吵架也要为对方煮粥——然后便怀着雀跃的心情奔向西市大集。由于来的太早，西市还没有正式开市，摊位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于是花墨儿开始跟人聊大天，捧着下巴认真听土耳其大叔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讲述关于“龙角钗”与“灵光豆”的神奇故事，等到发现那边那位阿拉伯独眼商出来摆摊，她就立即抛下正讲得兴起土耳其大叔，起身奔向新目标。
土耳其大叔嘟囔着摇摇头，花墨儿却又回头对他眨眨眼甜笑：“对不起啦大叔，下回请你去蚂蚱巷吃羊肉串，放好多好多孜然的那种啦。”
这时的花墨儿已完全不是小时候的花墨儿，样子好，嘴巴甜，有礼貌，而且再也不会靠掠抢去获得自己喜欢的宝贝，西市摊已有不少商人开始像喜欢自家女儿一样喜欢她。那位阿拉伯独眼商虽然只有一只眼，但每次看到花墨儿还是会想尽办法挤眉弄眼讨好她。
花墨儿：“伯叔好，忙着呐。”
阿拉伯独眼商：“小花来这么早啊？”
花墨儿：“睡不着，最近老失眠，可能是枕头有点不大合适。”
阿拉伯独眼商：“惦记“甚朴素”吧。”
花墨儿：“拿出来瞅瞅呗。”
阿拉伯独眼商：“前天就被人买走啦。”
花墨儿：“啊？不是先交定金……谁啊？”
阿拉伯独眼商：“我说是楚匠花你信吗？”
……
花墨儿在回来的路上情绪低落，别说她没钱，就是有钱也争不过楚匠花啊。看来这宝贝儿跟自己没缘分，那些让人目眩神离的梦境无法体验。万米海底的光怪陆离、九天瑶池的五彩奇幻、飞驰鱼翔的畅快淋漓……这些奇幻之旅越想越让人心痒难熬。但她很快又有了主意。谁都知道，楚匠花住在东市凤霖府，穿过兴庆宫几步就到。那地方是全城人都要仰望的豪宅，不但戒备森严，而且听说藏有无数宝贝。而攀墙越瓦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探索宝贝又恰是她兴趣所在，何不趁着月色潜入府中，一边施展夜行之技，一边探索那“甚朴素”的奇妙之处？总之这石头不枕着睡上一觉这辈子别想安稳。想到这里，花墨儿顿时心花怒放，而且觉得接下来的日子空前丰富，准备行头、夜行、攀墙、探秘、梦游……这些事想想就叫人兴奋。由此可见，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喜欢游戏和耐不住寂寞的本性不曾改变。
现在我们知道，在大唐朝，想潜入凤霖府的绝非草鞋匠一人。大家跃跃欲试，想象着偷偷进入长安第一大宅的种种可能，并为之心痒。所以说，有些人做贼，与其说是生活所迫，不如说是解痒。
说到荆破溪，我们必须承认，如果不是因为花墨儿，我们很可能就会把他给忘了。虽然他初访凤霖府就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这种成功目前来看什么波澜都没掀起。另一方面，这也跟他的身份有关。我们有理由相信，即便荆破溪活上一千年，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来去行踪。他要是突然死掉，吸引的只有蛆和苍蝇。这全都怪他是个卖草鞋的。我们知道，卖草鞋的就像搞破鞋的一样，无论处于那个时代，都是既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社会尊严。这种人就活该被世人遗忘。但出于后面事态发展的需要，又不得不提到他。
草鞋匠荆破溪那晚从凤霖府出来后，一路顶着风雪往回赶，到家后又累又困，却越困越睡不着。他呆坐了半天，心情一片茫然，茫然过后，开始烧水洗脸洗脚洗屁股，直到天大亮时方才爬到吊床上睡强迫觉。这一觉昏昏沉沉，一直睡到饿醒，醒来时天已又黑。荆破溪懒得点灯，他在昏暗中掏出那块宝石，借着微光，仔细端详起来。
这枚夜光石光滑精巧，不过石榴般大小，握在手里冰凉透骨，却又圆润细腻。等渐渐捂热些，便发射出淡淡幽光。这缕幽光呈现出诡异的绿色，在破败的屋内，映照着荆破溪瘦骨嶙峋的脸像映照着一具僵尸。荆破溪想起彪衣长的话，说这枚夜光石名唤灵光豆，发出的光可探人肺腑、巡视五脏。他解开衣衫，露出胸膛，用这块石头照，想看看自己的心脏是什么样子。但照了半天，除了能勉强看到胸下两颗黑痣，什么也没发现。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天亮，荆破溪揣着宝石来到集市上找彪衣长。大冬天的，早市没啥生意，集市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荆破溪跺着脚在雪天里逡巡了半天，也等不来彪衣长。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连对方住哪里都不知道，再去西门外找白脸三哥的舅姥爷打探未免又欠人情，这样守在原地等就成了唯一线索。
荆破溪在等的过程脑袋里一刻也没闲着，反反复复地纠缠一个问题：
楚匠花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了上百种答案，但每一个都很快被否定，再想，再否定。此时他已陷入牛角尖中不能自拔，脑袋里装不下其他，只剩下一张蜘蛛网。这张蜘蛛网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交叠重复的各类线索和对应答案。而他产生所有思想的脑核像只绿头蝇般盘踞在网中央，嘴里还在不断吐丝。最后这网越织越乱，越乱越缠，终于把他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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