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们在讲述长安城的故事的时候，基本都是围绕着楚匠花和他的掇头仙展开，有时讲着讲着会跑开一些，但终究会回来。生活是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实属正常。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尽管长安只有一个，其中发生的事却无穷无尽，像杂乱的蚂蚱一样被穿在时间这根线上，有些同时发生，有些先后发生，有些有关联，有些没关联。我们也无法准确知道，写的故事里哪个发生在前，哪个发生在后，彼此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只好混为一谈。
烟随大风还在街头混世的时候，楚匠花已是长安首富。这个首富心事重重，由于拥有的财富举世无匹，以至于患上了抑郁症。种种迹象表明，除了抑郁，他有可能还患上了自虐狂或轻微的精神分裂，如若不是这样，简直没法解释他的所为。像穿露臀装、聚众挑粪这种事，如果不是病入膏肓，正常人不会如此荒唐。我们都知道，人一旦撒起疯来就会为之上瘾，所以我们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干出点什么。但我们终要知道，楚匠花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爱情。
那次从扫雪者处讨到烧鸡，他就坐着马车赶回了凤霖府，一路上在车厢里郑重其事地端着烧鸡如端圣旨。至于沉甸甸的金饭碗被掉了包，倒是浑不在意。进入府后下了车，楚匠花自顾自端着碗在院内闲逛，亭榭台前，阁楼林间，若隐若现的两瓣屁股与一地白雪交相辉映，像是开出了一对奇异的姊妹花。后来他找到一间雅屋坐下，将烧鸡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放好，然后旁若无人地对之冥思。这时自有下人送来暖炉和一身干净衣衫，接着又有数人抬来硕大木桶，注入腾腾热水，同时在屋内生起炭火，点上檀香。一切准备妥当，楚匠花就起身脱掉靴袍，进入大木桶沐浴净身。他像大家闺秀般细细清理每一寸肌肤，足足洗了大半个时辰才作罢。等换上了新袍，已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时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有病的人，而是浑身上下像花苞一样透露着芬芳。等到下人把屋子清理干净，他就开始吃鸡。不得不承认，扫雪者送的这只烧鸡不辱使命，维护了自己确实好吃的声誉——虽然凉哇哇地冰嘴，但香到不行。楚匠花一边吃鸡，一边欣赏窗外枝头挂雪，在欣赏的同时，又像个哲学家一样思考。关于他思考的哲学命题，思维稍正常的人想象不到。
吃好烧鸡，才不过辰时左右。他一个人坐着发了会呆，然后喊来下人备好笔墨纸砚。笔是宣城紫毫，纸是浣花净皮。这时的他整衣束襟，表情凝重，拿出了一副大师要即兴创作的架势。他握着笔在空中盘旋了半天，制造出的紧张气氛让人屏息，终于挥毫写下：
腊月初九掇头仙，把壶暖酒候君来。
写完之后，楚匠花端详了半天，终于面露沮丧之色，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衡量，这几个字都找不出任何可圈可点之处，或者说，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个啥。诚如之前教他写字的那位老先生在多次言传身教无果后愤怒的直呼：我操你妈，你这叫写的是字吗？比猪还难看！楚匠花叹口气，斜眼看去，窗外枝头挂雪又厚了一些，老先生气急败坏的神色历历在目。他黯然神伤，这有什么办法呢，相比于做生意，书法这方面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天赋。
等磨蹭到天色向午，楚匠花终于匆匆站起身来，去往九两夜。九两夜是他的厨房，位于中院。用九两夜做厨房名也是出自他的主意，大概意思是酒下九两夜色方媚，不能做出下九两酒的菜的厨房不是好厨房。他要赶去亲自做几道菜。早在三天前，他就通知厨师班全员待命并按以下菜名备好食材：
蛋黄焗母蟹。
明炉烤乳猪。
清蒸冬瓜盅。
竹笙上素卷。
全是南方菜，光听听名字就叫人头疼。需要说明的是，楚匠花从未下过厨房，别说厨艺，光背这几道菜名就用了半天。毋容说，做这样的菜是他从未有过的挑战和体验。当然，也没人知道他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想起做厨子。
南方菜不好做，但这难不倒楚匠花。他运筹帷幄，在三天前部署工作时就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和责任心。该责任心具体描述为：一，在蟹的选择上提出了严格要求，不足七两的坚决不要，不是母的坚决不要，屁股不翘的坚决不要。所有的蟹须鲜活完整，少一条腿也不行。对此下人倒是有准备，每天天不亮就跑到早市贩卖生鲜的老李那儿，将他家所有的黄河口大闸蟹全部包圆买回来。反正做焗螃蟹只需要那么四五只——他们说，这么多蟹，总能选出来让凤霖猴满意的嘛。二，对于烤乳猪这一项，楚匠花提出，猪必须是净重九斤以上十斤以下的猪崽子，少之则瘠，多之则腴，超出这个范围就等着挨板子吧。此外他还吩咐，炭炉连夜找城北最好的铁匠铺打造一个，不需太大，横截面正好能盖过猪身即可，不可太浅，以能装下三层炭木为宜，托猪的铁架子要离地三尺且能旋转。至于木炭，一定要用东市老赵家的，他家的炭块头大且带有远古清香。三，关于清蒸冬瓜盅，楚匠花指出，冬瓜这玩意咱家倒有的是，但造型得讲究，须到玉器行请一个最擅长雕刻的工匠过来，让他用雕芝麻的精神把外表一圈冬瓜皮雕成山水画。至于风格，可以自由发挥，要么走意境，要么走工笔，把整座长安城雕上去也未尝不可。四，至于竹笙上素卷，想必吃惯肉夹馍和猪下水的北方人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所以他命令厨师长直接按他要求采购食材就行，简单来说就是“四丝一笙”：冬菇丝、冬笋丝、干笋丝、银耳丝和竹笙。实在记不住就记“四死一生”好了——他说，冬菇丝要龙泉的、冬笋丝要广德的、干笋丝要临安的、银耳丝要通江的，竹笙要织金的，上述“四丝一笙”各采购一驴车焯水煨好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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