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乐拿着信封，仔细端详。
这是老式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只用蓝色圆珠笔写着“3栋703刘长乐老师亲启”一行字。
笔迹苍劲有力，应当是经常用笔的人才有的功底。这年代，用笔的人很少，连老师都开始网上授课，大家的字普遍写的很丑。
刘长乐捏着信封，眉头轻皱。
现在通讯发达，大家有事都直接电话联系，写信这种老旧的做派反而很是少见。
他犹豫片刻，还是撕开信封，从中倒出一张裁剪的巴掌大的信纸。
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洛钢南院，15栋701室。
刘长乐怔怔地看着信纸上的字，鼻子忽然一酸，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无法遏制的悲伤情绪瞬间自胸腔往上窜去，梗塞住他的喉咙。
泪眼朦胧。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碎。
又像是挣断了记忆的枷锁。
他捏着信纸，偏过头，捂住脸，双肩微颤，把呜咽压在喉咙深处。待悲伤情绪稍缓，立即用右手上裹着的纱布拭去脸上的泪水。
卫正义察觉到身后异动，回头看着刘长乐湿润的眼眶，诧异地道：“我操，你哭了？不至于吧？咱俩以前读书时喜欢上同一个女孩也没见你这么难受。”
刘长乐怒声道：“滚蛋！老子是想躺下，不小心扯到左肩膀，疼得眼泪都给干出来了，也不知道伤口有没有裂开。”
“哈哈。”卫正义掸掸烟灰，笑道：“你个逗逼躺在床上不能动，还给老子整活。”
说着，他把烟头在窗台上摁灭，弹进垃圾桶中，走到床边给刘长乐身后垫上一个枕头，问道：“谁给你写的信？还挺复古的。”
刘长乐回道：“没人写信，你没看信封上连邮票都没嘛。这是房东联系不上我，给我留的小纸条，提醒我检修天然气。从度假山庄回来后，我已经回过他电话了。”
“行，没事就好。”卫正义转身向门口走去：“你自己待着吧，我去吃点东西，顺便给王倩打个电话。”
刘长乐目送卫正义关上病房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处，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在天湖度假山庄那几天，发生过很重要的一件事：黄伟民在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病逝。
也就是说，有人在黄伟民病逝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送来一封信，告诉他一个地址。恰好，黄伟民弥留之际，也托韩冰洁还给他一把钥匙。
他从裤兜中掏出那把钥匙，握在掌心摩挲着。很有可能，这就是洛钢南院15楼701室的钥匙。
那么，是不是说，黄伟民隐藏起来的秘密就在那里？并且他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别的同伴？
刘长乐展开信纸，记牢地址后，把信纸撕的粉碎，扔进床边的垃圾桶中。
他靠在枕头上，闭上眼，调整呼吸，挖掘关于洛钢南院的回忆。
渐渐的，伴随着轻微的头痛，脑海中翻腾出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他背着沉重的书包，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混在下班的人流中走向一道铁门。
铁门上方焊着漆成红色的“洛钢南院”几个铁艺字体。
这道铁门对面，隔着马路的是“洛钢北院”。
铁门后是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家属院。
一栋栋红砖楼房外墙上攀爬着碧绿的爬山虎，细碎的阳光自高大的梧桐枝桠间洒落下来。
有人在树下的空地上打羽毛球，看到他后热情地打招呼：“阿乐放学啦。”
用来锻炼身体的单双杠上挂着不知谁家晾晒的被褥。
他循着记忆，走进15号楼的门洞，立时闻到一股炝锅的香味。他避开楼道口停着的几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饥肠辘辘地踏上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长长楼梯，一直到701门口。
进门地垫旁的简易塑料鞋架上摆着几双拖鞋，他踢掉脚上的运动鞋，换上最小那双拖鞋，拧开门，走进玄关。
客厅中的电视正在哇啦作响，播放的综艺节目中传来观众夸张的大笑声。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棕色的皮革沙发上，跟人打着电话。
客厅对面的厨房中传出锅铲碰撞的声音。
厨房外的餐桌上摆着几盘菜，居中的是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他卸下沉重的书包，站在客厅口高喊：“爸、妈，我回来了！”
…
一片朦胧的白光照进回忆中，记忆的画面如汤沃雪般瞬间消融。
脑袋剧烈的抽痛着，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插进太阳穴中蛮横地搅拌。
刘长乐睁开眼，自喉间发出压抑、不甘的咆哮。
怎能忘记！
泪水夺眶而出。
他侧躺着，右手按压着跳痛的太阳穴，大口喘着气。
明明记得小时候的家在洛河旁的高档小区，站在自家阳台就能俯瞰河景和洛河公园…可莫名熟悉的洛钢南院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这段记忆？
脑袋越来越痛，当痛到无法承受时，他眼前一黑，已不省人事。
当刘长乐再次醒来，已是凌晨时分，医院走廊中的灯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照进来，驱散诡谲的黑暗。
卫正义侧躺在病床对面的长条沙发上，盖着条医院的薄被，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夜很静。
刘长乐眨眨眼，举起右手轻轻捶打着发木的脑袋。
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却又完全没有印象。
长出口气，他靠在枕头上，看到被子上随意放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他拿过信封，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上面写着“3栋703刘长乐老师亲启”一行字。
有人给我写信？
他皱眉打开信封，里面空空如也。
打开信封的动作如此熟悉，仿似之前有这样做过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信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信纸：洛钢南院，15栋701室。
鼻前突兀地闻到一股红烧肉的香味。
那味道单是回味起来，都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你有多久没有回家陪父母吃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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