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栩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朝海边望去，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正带着他的浪板往这边走。他的头发带一些黄色，大概是常年浸泡在海水里的原因。
这位教练是位非常好的老师，他十分熟悉一个第一次想要爬上浪板的人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章栩生认真聆听，努力记住那些如何判断浪头、如何感受水流、如何快速上板的细节，虽然他对自己期望不高，能成功在浪里爬上浪板，就算是今天的成功了。
阳光已经渐渐来到了直射的位置，海水的温度也几乎感觉不到清凉。章栩生在海水里扑腾了几个来回，有些没力气了。
他对教练说：“教练，我没力气了。让我飘一会儿吧。”
教练在一旁，骑在他的浪板上，笑笑说：“好。你已经很不错了。上板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的。今天你玩得开心就好。”
章栩生用手肘使劲撑起自己，翻上浪板躺着。海水托着他随近岸的浪上下浮动，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人捞起放在海轮甲板上的鱼。
阳光晒在皮肤上，章栩生觉得自己血管和骨头缝隙里的那些疲劳都渐渐融化。潮水、海鸥、风、沙滩上人们的笑声，和远处蕉叶林里虫鸣鸟叫，都混合成了一面舒缓的背景音墙，足以屏蔽掉心里那些不想听见却总按捺不住的声音。
章栩生此刻什么都忘却了。
回到冲浪店，结算上午的冲浪课费用。那算是这一天精彩无比的事情了。
事实上，那算是章栩生过去十年里最精彩的事情了。
一共三天假期，享受了一日阳光后，接下来的两天接连下雨。
第二天，章栩生沉沉睡了一觉醒来，透过窗帘缝隙看外面天色还很暗沉，以为自己醒得太早。翻开手机一看，才知道已近十一点钟。
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去，船屋下翻涌的浪不断撞击那几节伸向海里的木头台阶。弥漫天地的雨水与海的颜色连成一片。灰蓝色的幕布上，还有黑色的海鸟在飞快地穿行。那些鸟儿并不惧怕风雨，现在正是它们捕食的好时机。
在远处的海滩上，竟还有人夹着浪板想要冲向海里。好在没过多久，那人知难而返。章栩生紧紧盯着他，直到那人已经将浪板重新拖回停在公路边的车旁边，要重新绑回车顶，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昏暗极了，光线全靠把房间里所有的台灯和落地灯打开。
章栩生用手机接通床头柜上的蓝牙音响，播放自己喜欢的爵士乐。这样靠鹅黄色灯光和音乐营造的环境，和从前在纽约度过的每一个漫长的冬日非常相似。但如此温热潮湿的空气和巨大的海潮时又明显带来更多抽离感和稀有的乐趣。
“看来今天是哪儿都去不了了。”章栩生自言自语道。
他把小方几挪到紧挨着窗户边的位置，背后正好有一盏落地灯投射足够的光亮。打开电脑，章栩生打算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一下工作邮箱里挤压的一些未读邮件。
在十几份学生们提交的无精打采或刻板生硬的论文中间，章栩生收到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章教授您好，
我是崇远大学新闻系三年级的学生，李满儿。请允许我冒味地写信给您。
几个月前我在学校社团推荐的电影首映礼上第一次见到了您。了解到您是我校人文学院女性主义研究的专家，我十分激动，因为我一直对这个领域十分感兴趣。
后来我去旁听您的电影赏析课，对我有非常大的启发，也引起了我想要进一步在女性主义文化研究方面钻研的强烈兴趣。目前我还在攻读新闻专业，将于下学期进入大四。我很想继续深造，攻读研究生学位。并且我一直希望可以在推进女性权益发展方面有一番作为。故此，恕我冒味致函，希望能够得到您的一些指导。
作为新闻学院的学生，我不能选修章教授的电影赏析课，十分遗憾。但只要教室有位置，我一定会去坚持旁听。不知道章教授是否还教授其他的课程可允许旁听？如果章教授有女性主义相关的研究课题，我可否有机会参与？
期待您的回信。
新闻系二年级学生
李满儿”
章栩生读罢，心里是一阵又欣慰又惆怅的滋味。有学生对自己精专的领域感兴趣是件好事，可问及自己带领的研究课题，这也是章栩生长久以来的心病。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但天色仍未见亮。章栩生抬头看见深沉的大海此时平静了许多。一群海鸥在海面上空盘旋着。它们飞得极快，毫无顾忌地在天地间呐喊。
“李满儿同学，您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深感欣慰。感谢你对我毕生热爱的研究领域的热情。在你的言语里，我看到了年轻人应有的理想与抱负，弥足珍贵。
目前我除了教授的这门女性主义电影赏析课之外，在文学系还教授文化研究理论。在这门课当中，我会逐一介绍多个当代文化研究领域的批评流派，并对其中比较重要的批判角度进行深入讲解。但是女性主义目前在这门课当中不做重点讲解。
我个人所进行的女性主义课题研究，目前还在人文学院的项目立项审批过程中。一个研究课题得以立项并接收研究生是一个相对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的项目得以成立，届时欢迎感兴趣的同学申报攻读。只是，你马上便进入大四。我不能保证，在你完成本科学业之时，我的研究课题可以顺利通过审批并准许接收研究生。
你目前所在的新闻系，是我们崇远大学非常有实力的一个学系，相信这样的背景对你意愿推进女性权益发展的社会理想极有助益。盼你不懈努力，未来必将颇有建树。
祝学业进步！
章栩生”
离开海岛的那天，天又放晴了。连续两天的阴雨过后，阳光炙烈。地面和土壤里的水分蒸腾出来，带着泥土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
然而，一回到熟悉的城市里，空气里就都是汽油味、尘霾、和说不清哪来的汗水味。所有这些味道都传递着疲倦的能量，令人抑郁。
章栩生记得飞机落地后，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来看，然而没有什么人给他发消息。
云柏的消息没有。
学院那边，报上去的课题项目也没有更新相关进展。
只有海岛上那家度假酒店又推送了一个新的优惠，令人心驰神往。章栩生用手指一滑，把那则推送删除了。
“等一等，”靠在沙发上陷入回忆的章栩生猛得一个激灵坐起来，他用手扶了扶眼镜，急忙打开自己的工作邮箱再次查看过去几周的电子邮件。
“章栩生啊章栩生，你印象里的那个名字，小海提到的那个名字，果然联系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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