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荡，天地漆黑无垠。
颜九离开后，林齐拿出怀表，静静坐在山巅，任由雪落在身上，把自己覆盖成一个白头雪人。
雪慢慢下，指针慢慢走。
望着怀表上老旧的彩色照片，林齐释怀一笑。
照片里，夫妻并肩站在儿女身后，笑容和蔼平淡。
男人手搭在大儿子肩上，妇人手握着丈夫的手，表情站姿有些拘谨，似乎很担心自己不够得体端庄。
岁月无情，儿女还未满十岁，夫妻的脸上便有了象征衰老的皱纹。
林齐忽然抬头看向远方，沉默片刻后收好怀表，化作一道虹光飞向千里之外。
打开怀表时，他是思乡的旅人，放下怀表后，依旧是镇破十方妖邪的林天师。
......
寒风凛冽，冰冷刺骨。
三男一女行走在坚固的冰层之上。
冰层之下就是暗流涌动的江水。
大江两侧延绵百里千里的巍峨山脉，从高空俯瞰宛如沉睡的天龙，嶙峋的山脊神似龙背，刮骨冰寒的冷风就是它们呼出的龙息。
风大雪急，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四个年轻人嘴唇干裂，手脚都已经被冻僵冻紫，举步维艰。
走在三位挚友身后，浑身都是血污的黑衣少女再也顶不住，重重摔倒在冰层之上。
三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停下脚步，身高接近两米的寸头年轻人一字不发，托起少女背到身后。
乌云闭月，天穹不落下一丝光辉，他们残破的衣袍被风雪拉扯得猎猎作响，手脚都已经被冻成了没有知觉的木棍。
火把的火焰被狂风拉扯，仿若风中残烛，他们身后长长的影子随之摇晃。
冷冽的寒风忽然休止，雪不再急躁，渐渐变轻，变慢。
三个被冻得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年轻人停下脚步，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
看着一步步从漫雪中走来的独臂道人。
从飞舞细雪中走出的道人，眼眸黑白分明，丹凤眸眼角狭长而柔美，与他平凡淡然的相貌绝不搭配。
道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身上道袍老旧，两鬓银白，空荡荡的右袖轻轻摇摆。
灯光昏黄，仅照亮几方，让他们可以看清道人普通清瘦的身形，看清道人漆黑黯淡的丹凤眸。
不知延绵几千里的江上，漆黑无光的灰暗夜空下，广袤无边的漆黑天地间。
落雪几片，天地无声，前人见后人，相顾无言。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即将累倒的长发年轻人张开干裂的嘴唇，欲言又止，只发出几声沙哑的低吟。
他的祖父、父亲，包括他在内都是林天师的狂热信徒。
长发青年一步步走向道人，激动到热泪盈眶，腰间刻有“一生俯首拜天师”的玉牌随踉跄的步伐摇摆不定。
他要走到道人身前，仔细端详这个他从年少仰慕至今的人。
如果没有了解道人的一生，便没有批判赞美他的资格。每每读到某位老人编著的史书《天师志》，他都会浮想联翩，幻想能有一天跟随他取经、征战八方，名留青史。
满头白雪的道人抬起脚，淡然迈出一步。
这简简单单的一步，让来自遥远未来的年轻人感觉，道人仿佛走出了残破的画卷，跨越百年来到他们眼前。
......
寺庙漏风漏雪。
四位青年围在火堆旁取暖，身上裹着棉被，不停揉搓手脚。
两鬓斑白的道人半跪在地添柴烧茶，眼眉如高站大殿的菩萨一般安详静谧。
“噼里啪啦”，火星迸溅。
夜很静，缩在棉被里的黑衣少女望着火堆旁的道人，忍不住道：“天师，我们还能回去吗？你能送我们回去吗？”
林齐看向面容姣好的黑衣少女，浅笑：“抱歉，贫道法力微薄，无力送你们还家。”
其余三人听到林齐的话，忍不住皱眉抿唇，内心深感落寞哀伤。
黑衣少女轻咬泛白的嘴唇，“林天师，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吗？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林齐摇头，用木棍撩开烧得猩红的木炭，把红薯推到了炭火之中。
双脚被冻得发紫的长发年轻人挪到林齐身边，递出刻有自己名字的玉牌，强压兴奋，激动道：“林天师，我是东洋人，我叫天权青藏。”
林齐看了一眼玉牌后微微点头。
虽然林齐的回应很冷漠，但青藏并没有感觉有任何不妥，兴奋地翻转玉牌，把“一生俯首拜天师”七个苍劲有力的字体展示。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有人喜欢必定有人厌恶。
距离林齐最远的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没看林齐一眼，默默看着火堆。
林霄觉得林齐就只是一个被民间传说、路边摊野史神化了的道士。
林齐能做到的，他未必不能做到，或许能比林齐这个“古人”做得更好，更加出色，甚至是完美。
林霄并不是反感林齐，来自未来，知晓历史进程的他，看待林齐这种人，自然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林霄自然会觉得正在献媚，卑躬屈膝讨好林齐的青藏丢人现眼。
他们来自数十年后，他们或许只需要一句话，便能对历史的洪流造成无与伦比的巨大改变，让历史的车轮改变前进的方向。
寒风从缺口间隙吹进大殿，吹得焰火摇曳，让庙中众人的影子摇摆交错。
林齐不说话，静静望着柴火静静听，时不时调整一下木炭红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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