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
许新正望着湖面正在冒上来换气的锦鲤，随口聊了句不相干的话，尝试打破二人之间的沉寂。
张清风依旧良久无语，这雨前的气氛着实压抑。
许新正又开口问道：“张师兄可还记得在江南尸潮爆发的时候你我在田边说过的话？”
张清风愣了下，想起他提的是哪件事儿了。
当时忘忧草仓库被烧毁，尸潮随时可能爆发，二人骑马赶赴金佛寺求援，途经村子时张清风特意提醒那些村民要把服用过忘忧草的人隔离起来，要准备抵御尸群入侵，结果却被村民们赶了出来，为此他郁闷了一路。
许新正笑道：“当时我与你说过，这大淮的百姓就像地里的庄稼，天灾来了庄稼是不会想着逃跑的，只有种庄稼的农夫会着急。”
“千百年来，九州出现过无数的英雄，他们力挽狂澜，他们救国救民，可说到底，他们不就是种庄稼的农夫吗？他们也爱护百姓，就像农夫爱护自己的庄稼一样。”
张清风轻笑一声，点了下头。
是啊，这不就是他与许新正的不同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误会彼此了，他们都高喊要拯救天下苍生，要拯救九州黎民，可他们真的一样吗？
张清风借着他的比喻反问道：“许师弟，现在强盗来了，你不努力发动全村的农民一起抵御强盗，却想着给庄稼发武器，让他们站起来自己抵御强盗？”
许新正摇头道：“将百姓视为庄稼，视为牛羊，视为私产，本就是千百年来统治阶级的自欺欺人。百姓只是在你们眼里像庄稼，但他们并非庄稼，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人。生而为人，自然平等！”
“我做不到让人与人完全平等，但至少要还给他们作为人的尊严！我们可以财富不平等，可以实力不平等，可以职位不平等，但就人本身而言，我们应该是平等的！他们不是我们的私产，而应该和我们一样是九州的主人！享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张清风听得蹙眉不语，这里面有些说法需要他自己再慢慢领悟。
许新正也不跟他继续讲这些虚的，接着说起现实处境道：“你方才说了，我这平等之言论，天下为公之主张侵犯了修行者的权利，不会得到他们的拥护和帮助。可是张师兄，你可有想过现在时代变了？”
“张师兄，修行者底蕴尽丧，已经不能再继续守护九州了！哪怕我费心讨好天下修行者，难道他们就能打败赤面鬼吗？”
“张师兄，镇魂钟祭掉的不只是三大宗门的一品高手，更是葬送了天下修行者的主心骨！你所谓的强者恰恰是最不服约束的，说好听点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说难听点他们自私自利！以前三大宗门前辈们还在的时候就做不到如臂使指，更别说现在仅凭我们这些小辈了。”
“如今对于他们而言，是大争之世，人人都有野心，即便你是南山剑宗承剑弟子又如何？凭什么能让他们重新团结起来去和赤面鬼拼命？去迎战这些对他们而言根本无法战胜的强敌？”
“我……”张清风攥紧了拳头，内心满是无奈。
许新正又接着说道：“还是那句话，这九州和百姓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私产，是可以交易的筹码！能够为之赴死的人太少了，因为这种筹码他们有的是，他们输得起！你看看现在的朝廷，为什么能向赤面鬼俯首称臣割地赔款？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为了九州苍生与赤面鬼死战到底？”
“这就是少数人掌控的天下，他们是最靠不住的！对于他们而言，赤面鬼是异族，但又何尝不是同类呢？你觉得农夫与农夫之间更容易相互认同，还是农夫与庄稼之间更容易相互认同？”
“赤面鬼是异族没错，可九州历史上也不乏被异族统治过吧？大梁之前不就是被北方胡人统治的朝代吗？这九州的修行者可有说过他们什么？可有拼死抵抗吗？没有！因为这不影响他们继续骑在百姓头上做主人！”
“就这食肉者自私自利，底层百姓麻木不仁的大淮九州，张师兄你信吗？一旦赤面鬼得势入主九州，那便又是改朝换代了。三大宗门又要忍一忍，又要开始押宝了！到时候说不准就是天子起于海外了，呵呵呵……”
张清风忍不住辩驳道：“这不一样！赤面鬼岂能与北方胡人一概而论？”
许新正冷笑着反问道：“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你们口中的异族蛮夷吗？不都是武力入侵吗？难道当年胡人南下劫掠就比赤面鬼温柔吗？就因为现在胡人也是九州的一份子？呵呵，若这一战我们输了，难道赤面鬼不会成为九州的一份子吗？”
张清风顿时无法反驳。
许新正却忽然变脸厉声道：“北方胡人与赤面鬼当然不一样！北方胡人当年南下打的是仕绅朝廷，是皇族赵氏，黎民百姓不过是他们争霸的无辜牺牲品罢了！但赤面鬼今日，我要它面对的是九州四万万黎民！”
“只有九州四万万黎民站起来，只有赋予他们作为这块土地主人的权利，只有让他们不再是当权者谈判桌上的筹码，不再是无力自主命运的牺牲品，我们才能守住这片老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只要让他们拥有和修行者和仕绅一样的尊严和家国认同，他们便不会视赤面鬼入侵为改朝换代，不会坐等换主子！这场战争将不再是王朝争霸，而是主权之争！是民族尊严之战！”
“赤面鬼它可以战胜大淮朝廷，它可以战胜大淮皇室，但它永远都战胜不了九州四万万黎民！”
“张师兄，纵观九州天下唯有黎民百姓最为可靠！他们个人的实力是不如修行者，但你只要肯赋予他们作为主人的权利，他们就绝不会向赤面鬼低头！绝对不会出卖自己安身立命的这块土地！绝对不会出卖这个赋予他们新生的祖国！”
“而这才是人本身的力量，才是天地大道的力量！”
许新正铿锵有力的话语再次震撼着张清风的内心。
这是一条他们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他将要改变的是这场战争的性质，从最底层直接修改规则！
一旦成功，将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少数人拼命救世，百姓木然等死的境况！
上次的尸潮真的很可怕吗？
可怕，那是因为只有少数人在奔波救火。
可若是全体百姓都加入进来，都自觉隔离呢？
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一品高手赴死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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