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殷崇义对张初晴把调查工匠中的奸细这件事情交给了胡为这种底层的小民，他不但很难理解，而且还觉得十分儿戏。
别的不说，这些小民做事没有分寸，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但是让殷崇义这样的大臣万万没想到的是，打草惊蛇确然是打草惊蛇了，但是这“蛇”连跑都没有来得及跑，就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李懋在提升工匠地位以及给江宁底层百姓发放福利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不声不响地去做，相反各种惠民政策出来之前，都是宣传先行。因此他这个皇帝，除了在茶楼酒馆被各种说书人神化之外，在江宁这个首都的百姓口中，那也是千古难遇的明君，更是很多濒临破产的百姓口里的救命恩人。
再加上李懋以前在江宁做皇子的时候，和江宁的江湖中人也有很不错的基础，皇帝被行刺的消息，经过胡为这个泥瓦匠会首的渲染和传播，那些刺客俨然成了整个江宁底层社会的公敌。
于是在群情激奋中，那些潜伏在江宁的“蛇”被惊动，被发现，被身边的群众举报，不等他们仓皇出逃，就被布控在各处的金吾卫抓住了，更有甚至，直接就是被那些行会揪出来的。
当然，结果是很出人意料的，不但殷崇义这样的大臣完全没想到，就连李懋自己都有些意外了。
这一次，因皇宫行刺案被底层小民的大网捞出来的，竟然有四波人！而且，还抓到了一条“大鱼！”
金吾卫、刑部、大理寺连夜拷问，第二天清早，初步的调查结果就摆在了李懋的书桌上。
然后还是开小会，几名宰相和六部的主官、江宁府尹、除了礼部之外另外五部的侍郎、江宁府下辖的江宁、上元、句容三个正六品的高配县令也被召集到了勤政殿外偏殿中。
不用说，李懋此时的脸很黑，一桩看起来并不复杂的刺杀案件，连带出来的人很多，这也意味着，想要他的命的人很多，这当然让他很不开心。
看着在座的大臣，李懋沉默了好一阵，直到孙晟这样的大佬都有点坐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李懋才说了一句和当前似乎毫无关联地事：“朕年幼时，先帝曾叫一高僧为朕相面，此人良久不语，最后写了一十九三字送于先帝，此后便有人言朕的寿命只有一十九岁，朕，今年十八，明年便是一十九岁了。”
说完这句话，李懋突然有种发自内心的迷惘，毕竟历史上，他如今这个身体，确实就是十九岁离世的。历史虽然已经被他搅乱了，可是不是还有命运这样的东西呢？
大臣们脸色大变，孙晟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宰相风度，急切道：“官家！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此等相面谶术之言！”
李懋摆了摆手，示意孙晟不要激动，却是回忆起了往事，微微一叹，道：“先帝或许是有些信的，所以此后对朕也是百般疼爱，甚至多有纵容，朕那些年，却也干了不少出格的事。江相，那时你的弹劾奏疏怕是最多的吧？”
江文蔚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他并不担心皇帝要对早年的事秋后算账，皇帝要是有这么小心眼，他根本就不可能坐到次相的位置上，但是，皇帝为什么今天要提起这些往事来呢？一个年仅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思忆往事，感觉总有些奇怪。他不去回答李懋的问题，却道：“官家，那僧人相面之事，臣当时倒也在场。”
先帝性情温和，和臣子们关系也很近，相面之事，其实是当时先帝最宠信的大臣冯延巳为了满足先帝猎奇的心思找的人，而江文蔚作为御史，当时其实是去砸场子的。
此时江文蔚从容道：“天命之事，无人可测，所有号称能窥视天机之人，无非都是招摇撞骗，哗众取宠而已。先帝……”也不好去评价先帝这些不务正业的喜好了，他顿了一顿，又说：“且不去说当时是何人哗众取宠，当时臣就在场，却分明记得那僧人是写了九十一三字，但分别写在三块木牌上，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一十九之言，却是有人借题发挥，擅自排列了那三块木牌的顺序。”
江文蔚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且他对细节记得很清楚，至于是谁借题发挥，那也不需要再去补充。反正当时先帝还是很喜欢二皇子李弘茂的，但如果李弘茂只有十九岁的寿延，那当然也就不可能考虑把他立为皇储。
所以实际上，这三个数字换一个排列，那就是九十一。
孙晟也平复了一下心情，严肃地道：“官家肩挑一国之运，自然是有些辛苦的，万不可因这些妖言惑众之事乱了心意。”他看了魏荃恩递给他的审讯卷宗，也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那个行刺皇帝的和尚，确实是佛门中人，也确实是因为李懋先后几次清缴佛寺佛产的政策而被人唆使来行刺的，他还有几个同党，此番就是被工匠行会揪了出来。他们翻出了当年给皇帝相面的旧案，准备好一旦行刺成功，就把这事情公布于众，到时候就说这是天意，他们也是依照天意行事。
孙晟知道以当今皇帝雄心壮志，自然是不会信这些所谓命运箴言，就是这一查，查出想要刺杀他的人还挺多，就怕他心里会有波澜。毕竟嘛，从年龄来说，这皇帝也还是个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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