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五年，正月初五。
雪后初晴，南唐的国都江宁城内城外一片银装素裹。
太庙高大巍峨的正殿外面，站满了南唐朝廷中穿着最隆重、最正式的礼服的文武官员。而在太庙的里里外外，还站满了身材高大，手中握着各种礼器、重器的金甲武士。
在雪后的晴空下，官员们虽然都有些冷，但好在人多热闹，喜庆的气氛也多少冲淡了大家身上的寒意。
而且就算再冷，百官们也不敢有谁发出什么怨言。
毕竟此时在太庙的大殿外面站着的，除了百官，还有穿戴衮冕、凤冠的皇帝、皇后和诸王、皇子、公爵等宗室成员。
李弘茂再一次穿上了华丽而繁复的亲王衮袍，站在了典礼之中。
和去年站在城楼的时候相比，他这身衮袍又是新做的，毕竟同样是王爵，二字王自然是比不上一字王的，何况越国还是上国，所以衮袍也必须重新做。此外，他比去年长高了不少，也长壮了不少，去年那身衮袍，已经不合身了。
此时的李弘茂异常平静，比他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任何一个时间都平静。
而在这场隆重的册封仪式现场，天气晴好，皑皑的白雪反射着阳光，使天空看起来也格外的澄澈、所谓碧空如洗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景象。在前世的现代都市里，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干净、这么漂亮的雪后蓝天。
“时辰到了。”
此时的宰相有三人，除了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冯延巳外，正牌的宰相是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李建勋，还有一个以吏部尚书判都省事的杜昌业。
说话的正是正牌宰相李建勋，这也是个元老了，很难说他是哪一派的，但是能坐在首相的位置上，他又怎会没有察觉这个册封大典的异常？
是个人都觉得不对好吧？因为这场册封典礼最重要的一个受封者，即将要被封为皇太弟的齐王、诸道兵马大元帅判六军诸卫事，并且也同样拥有宰相之职的李景遂直到这时竟然都还没有出现。
宰相李建勋的话，就像雪后的一缕风，似乎有些轻描淡写，却吹起了雪花，也带动了空气的流动，明明没有任何声音的，却有许多人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皇帝李璟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复杂到近似于没有表情，他发现百官，皇后和诸皇子都在看着他，便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吐出了一个字：“宣！”
于是，恭敬地站在皇帝下首的太监总管朱廷禹展开一份金色的卷轴，高声用他的公鸭嗓宣读道：
“门下：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弟齐王景遂，植性忠孝，翼翼小心，礼乐生知，聪明天纵。温文敏裕，博厚宽仁。言必依经，雅符《诗》《礼》；动不违矩，式合於典谟。俾奉丕图，必惬人欲，立为皇太弟，应军国政事，便令权勾当。百辟卿士，中外庶官，宜竭乃心，辅成予志。惟义是守，朕不敢私。宣布中外，咸令知悉。
弟燕王景达，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进齐王，拜诸道兵马大元帅。
弟保宁王景逷，进信王，出虔州节度使。
长男弘冀进封吴王，拜天下兵马副元帅、东都留守、镇海节度使。
第二男弘茂进封越王，拜天下兵马副元帅，领侍卫诸军统军使、武威节度使。
第六男从嘉，封永宁王，领侍卫诸军都虞侯、拱圣军统军，宁国军节度使。
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叶於展亲，永固磐石。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宜令有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随着朱廷禹声音高亢地宣读了皇帝亲笔书写的册封诏书，太庙外的典礼现场陷入了一片比先前更为深刻的寂静之中，在晴朗的天空下，这份寂静似乎让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没有人敢议论，但是参加典礼的百官，却大多露出了茫然和惊恐的表情。册封皇太弟的典礼上竟然见不到皇太弟本人，这样的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再傻再迟钝的人，也都意识到这片死一样的寂静之中，蕴含着一场巨大的风波。
“皇太弟？哼！天命有归，岂能由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来册封甚皇太弟？”
也许是因为现场太寂静了，所以一声冷笑和石破天惊的这一句话明明出自很远的地方，说话之人也并没有大声呼喊，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真是惊骇万分，在场之人，几乎都僵成了雕像！
当然，知道内情的人，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该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总好过引而不发，让所有的神经都绷着。绷得太紧，太久，那是难免会断的。
紧跟着，就是一片无法控制，声如波涛的哗然声。
因为伴着这令人惊骇万分的声音出场的，俨然就是今天册封大典缺席的主角。只不过这个主角身上穿的竟然并非是亲王的衮袍，而是一身皇帝的十二章衮冕。
这冕上装有黄金打制的饰物，冕板前后各垂十二条由白珠串成的旒。冕的左右两侧悬挂玉制的充耳。冕中插有玉簪，与发髻固定在一起。上衣宽身大袖，黑色，上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八章；下裳是红色的多褶大裙，上绣“藻、粉米、黼、黻”四章。日、月各一分列于左右臂之上，星辰绣于后背，龙织成于袖端、领缘，自龙、山以下各纹饰，每一章列一行，每行又十二个。蔽膝上绣龙、山、火三章。
而穿着这样一身衮冕的人，已经有一个站在太庙的大殿之前了。
当李景遂穿戴着这一身十二章衮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并径直走向同样穿戴着皇帝衮冕的皇帝李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所作出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多么的正确，先前的犹豫和退缩又是多么的愚蠢和懦弱。
仅仅是一身和他的王袍看似区别不大的皇帝衮袍而已，布料其实还是那些布料，装饰也并没有高档许多，如果折合成钱币的话，这一身皇帝衮冕，比他原先的亲王衮冕也贵不了几个钱。
但是穿在身上的感觉，那就太不一样的。
这身衣服是有魔性的，它可以让人生，可以让人死。
现在他也充分地意识到，不管那些谋士在这个事情上藏了多少私心，又牵扯了多少利益，但有一点他们是对的，自己今天如果不走出这一步，那就永远都不可能会有穿上这身衮冕的一天。
皇太弟？
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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