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无意放开对方，巡官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咱们在哪见过？东罗克？拜尔根？布林奇？......难道还要往东？”
一连说出几个名字，白牧不置可否，对方似乎酝酿着加强握力。每次他表示否定，力量就会微不可察地增加一丁点，像一块逐渐冰结的湿布，越发显得滞涩生硬。
白牧肯定地摇头。“我确信，像您这样的人物，就算只在礁石和船骸边打过照面，我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
“‘礁石’倒提醒了我，”巡官古怪地微笑道，“歌罗梅不就是一片乱石滩吗？向下看，到处都是刀尖一样的碎石头.......比起明摆着的悬崖，那些水底下的暗礁岂不更加危险？”
说着，白牧明确感到对方的握力骤然增加一半。刚开始如果是被小狼狗咬住不放现在已经换成一只龇牙咧嘴的郊狼。
面色不变，白牧接着道：“还真是这么回事！码头出海的船只，总有几条再也不见回来。值得庆幸的是，跟密探一样，水手从没有饿死之虞——不是葬身鱼腹，就是坐在满载黄金、绸缎和香料的货船上小赚一笔。这样看起来，咱们好像是一家人，寿命短促，行乐却很及时......暗礁什么的，不总是跟利润息息相关么？”
一声难分喜怒的尖利笑声传来，巡官朗声说：“这附近有不少礁石暗流，就我所知，有人正趴在最大一个漩涡边上而不自知。就算那些游泳的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离漩涡最近的人、却未必还有讥讽他人的机会。”
话音未落，右手如同吊杆和齿轮构成的碾压装置，发出不能抑制的、向内紧收的狂力，白牧几乎能听见自己指骨散架前的“咔咔声”。
“呃，我怎么觉得，总有人乐于使用笨方法、往漩涡里打水漂？”强忍住骇人的痛楚，白牧煞有介事地撇撇嘴，“一旦手里找不到石块，这些人就主动往水里跳，好像自己比那些小鱼小虾更熟悉水性、比小石子漂得更远似的！”
他把左手别在身后，掌心凝聚起一缕黒焰，只是轻笑着说，“殊不知，再了不起的水手也斗不过喜怒无常的海水。强健体魄固然不错，可是跟自然的强力搏斗，不自量也该有个分寸。您说是吧？”
狂怒表情被倏然收回，巡官忽然和善地笑笑，白牧马上感到自己的右手完全没了知觉。对方似乎明白，已经触及他承受力的底线，立刻示威地停在那里左顾右盼一会。
“别忘了，竭泽而渔虽不现实，拿着网子的才是真正的强者。再怎么狡猾的鱼虾，只要网眼够密，撒网够深，还能叫它跑了不成？”
力量倏来倏去，对方冷然收回伤筋折骨的力道，却没有放开白牧的右手。“再想想，究竟是猎人追到天涯海角呢，还是鲨鱼在岸上搁了浅？不管怎么说，要真是水底下能喘气的，还用得着恋栈不去、垂死挣扎吗？”
话已经说完，巡官向白牧点头致敬，转眼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抬起右手一看，手掌边缘已经现出一圈青紫色调，五根手指一时活动不得......这家伙的力气可能赶得上巨人族！再加把劲，自己的右手就别想恢复旧观了。
敌人态度依然强硬，一边深自戒惧，一边涌动杀机，白牧忽然很想看看，凯恩对密探的报复究竟要从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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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激烈的暗杀手段自零点过一刻起了头。
第一批受波及的对象，包括治安厅长官、领主的名誉助理、水运管理槽头，加上一批位置显赫的反对派。
这些人大多吃了暗亏——从睡梦中的儿女脸上收到恐吓的词句，在卧房枕头底下发现拔掉毒牙的五步蛇，或者干脆看见自己饮水池中灌满宠物的颈血。
只有治安厅长官被找到时断了气，正赤裸着身体吊在一个从事皮肉生意的有夫之妇屋里。
显贵们默契地选择保持沉默，因此这一波动没引发多少注意。
半夜两、三点之间，真正的喊杀声从当地驻军的兵营里传来。
混乱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三十几名士官和军人陈尸当场，从他们身上、或者个人财物中搜出来的密探铭牌顷刻不知去向。
事后这批人的死因被说成是冬季爆发的“莫名热病”，为防止“传染”，尸体悉数火化，相关物件则焚烧填埋，需要上缴的被统一煮沸消毒——自然只余下几件无害的金属制品。
当兵营的火把和刀剑反光惊醒了附近居民，很多人立马明白了所发生的状况。
码头上走私者和奴贩的货船人满为患，一刻钟不到，港口缆索无声放行，五六艘满载的船只在缺乏灯塔指引的条件下，驶入浓雾弥漫的漆黑海面。
等这些船只天亮前尽数返回，吃水线已经降到最低。
船主否认曾运送人员秘密离港，六海里外的礁石地带在五天时间里聚集了数百只肉食鸟类，那些比较精明的逃难者们，从此再没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比起上述较为隐蔽的杀戮，那夜由陆路转移的人员结局相对明朗。
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拦，几十人成群结队地由开启的城门落荒而逃，沿盘山路向东，直抵卫城附近的箭楼。
第二天前来收尸的殡葬工人，只能把面目全非、插满箭簇的零散尸首集体火化，据说这些来历不明的难民试图冲击城市的“薄弱防御”，卫城守军不得已乱箭齐发，执行了自己守备城防的神圣使命。
虽然受害者扑倒的方向似乎是由内而外，不过一把火烧过，除了斑斑血迹，再没剩下可供诟病的证据。
等持续几十小时的血腥行动接近尾声，迟迟不至的戒严令终于得到颁行。
短暂白昼没过，大街上除了现役军人，就只剩下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军人负责确保“守法市民”全都安全地窝在家里，另一批人则展开追歼“残敌”的行动，把无处可逃的漏网人员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三天之内，白牧就守在阳台上，注视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火头，心里不知是何感想。密探和“骨桥”的人都不值得惋惜，不过眼看一座历经沧桑的城市整个行动起来，投入到剪除异己的行列，简单的是非观显然就不太好用了。
群体之间的厮杀似乎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也不是简单的看客，或迟或早，他总得和杀人犯们继续打交道，身不由己的滋味再次让他产生一点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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