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书敏闭了双目，定了定心神，双眼一睁迎着炽热的气浪猛地朝火堆冲去，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孙书敏无暇顾及其他，灼热的空气已经几乎要将他的肺部点燃，他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火把，在离火堆还有一丈远时油布上一根冒出线头沾染了溅出的火星，瞬间引燃了整个火把，孙书敏赶紧退了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都因为炙烤而变得卷曲起来，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焦糊味道。
老村长又高叫道：“传薪火！”
村民们拿着扎好的火把围了过来，依次在孙书敏的火把上点燃，火焰开始在一根根火把间传递、跳跃、延伸。
当所有火把被全部点燃的时候，老村长再次高叫：“舞火龙！”复又低声对孙书敏道：“跑！回来时将火把扔进火堆便算礼成！”
孙书敏不敢怠慢，赶紧向村道冲去，毕竟在这么长路程的衬托下，这火把实在显得短小了些。
人群也高叫着一个接一个的跟随他向前奔跑，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一条壮观的火龙在村道上逐渐成型，从火堆绵延到村头大槐树，再从村头大槐树绵延到村尾的枯井。终于火龙开始慢慢散开，于是各家的田间地头便闪动起点点火光。
星光和月光在这一簇簇火焰中也变得暗淡起来，巨大的苍穹似乎化作幽黑深邃的眸，沉默的凝视这人间的狂欢。
老村长极目远眺，孙书敏的那一只火把在山腰的田间地头闪烁，路程虽然已经过半，但明灭不定的闪动不由得让老村长焦急起来。
孙书敏也很着急，刚刚从火堆边窜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憋足了力气，自觉比当时往后山逃跑还要快上几分。但现在他的肺好似一个破风箱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喉咙中也像吞入了火炭一般难受，嘴里似乎还有一种金属的味道。
干草、火毡、油布已经快被烧尽了，现在燃烧着的更多是木棍本身，火焰已经变小了许多，被风一吹越发显得岌岌可危。
孙书敏的双腿却似灌铅般的沉重，每踏出一步，大腿和小腿就像有无数的钢针扎在上面疼痛而麻木。
已经开始下山，但那种麻痹的感觉却已经到了腰腹，还在逐步上升，现在孙书敏迈动的双腿和摆动的手臂机械而呆滞。
火焰更小了，孙书敏想要放弃，但想到老村长和村民的希望，又拼命的咬紧牙关，不断榨取自己肌肉中若有若无的力量。
终于下山了，但孙书敏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要瘫软下来，恨不得直接趴在满地的积雪上，虽说他还保持着跑步的姿势，但那速度已经不会比走快上多少。
火把上裹的引火物已经完全烧尽了，看着木棒被烧得萎缩的裂缝中还勉强冒出的几朵火焰，孙书敏的双眼几乎急得要喷出火来，但终究无能为力，他已经只能勉力向着火堆的方向步行。
分散在田间地头的乡亲们早已完成为自家的田地祈福的仪式，陆续的回到了火堆边，大家紧张的盯着黑暗中缓慢移动的那明暗不定的火光。
老村长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准备接火龙吧！”按照风俗，最完美的“舞火龙”应是所有组成火龙的火把都能够最终被投入巨大的火堆中，这个叫做“送龙归”，但“龙首”若是不能顺利回到火堆里，就只能让壮年小伙子另取一根裹好的火把，去“龙首”处再接力点燃，送回“龙首”。
只是按风俗来说，每接一次火龙，便预示着明年会有一道坎，接的次数越多，那明年就越不顺利。
以往年景多是要接个三五次的，只是孙书敏给大家带来的奇迹太多，所以让老村长多了一份一次成功的奢望，但现在看来，奢望终究是奢望，但接一次便成功也算是奇迹了。
虽说乡亲们还在拼命呼喊，但老村长知道，若是烧完了引火之物，火把在这寒风中不会坚持太久。
接火龙的小伙子已经准备好了，火把上缠好的油布和火毡还在往下淌油，显然是要一次成功，若是熄了那便诸事皆休，大凶。
孙书敏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连那巨大的火堆在他眼中似乎都开始摇晃，变得忽明忽暗，他知道这是自己生理极限时产生的幻象。
现在他的脚已经不再沉重，肺里面也没了感觉，每一步都似乎踩在棉花堆里，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似乎要脱离这身皮囊而去。
隐约中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拼命的呼喊自己的名字，但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黑暗中踯躅前行，但太累了，他随时都能躺下沉沉睡去。
在这黑暗中，星光、月亮、山峦、原野、火堆都离他而去，直到他看到了一片缓慢旋转的云海。在云海的中心，似乎有什么在向他召唤，一丝清凉在他脑海中浮现。
幻像开始退却，麻木的肺部又开始感到灼热，僵硬的双腿又感到针刺般难受，双眼终于恢复了清明，火堆不再摇晃，火堆旁攒动的人头清晰可见，就连老村长的胡须在黑暗中也变得丝缕可见。
“接火龙”的小伙子已经迎了上来，但孙书敏的脚步越来越轻灵。当火把上的火焰越来越暗淡，几乎快要熄灭的时候，孙书敏暴喝一声：“去吧！”将握着的火把后引，腿部猛然蹬地，腰部骤然发力，整个人如满弓般绷紧，紧接着手臂如鞭般向前抽打。
那火把好似离弦之箭般从孙书敏手中挣脱出来，带起一串火星朝着火堆爆射而出，响起了细不可闻的破空之声，最终稳稳的插在了那火堆巨大“圆锥”的顶端，发出“嘭”的一声，“圆锥”肉眼可见的晃动了几下，在“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溅起无数的火星向广袤无垠的天空飞去。
直到这一切结束，老村长才来得及高呼道：“送龙归！”
人群沸腾了，“轰”，一枚烟花在火堆上空绽开，无比的绚丽，转瞬间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的升腾而起，在夜色中下起了灿烂的火雨。
老村长带着姚驰宇一干人迎上来时，看到的却是一个有些茫然的孙书敏。
此时那清凉的感觉依然清晰，仿佛温泉般洗去他身体里的疲劳，但不管如何死死的闭上眼睛，云海却再也看不见了，哪有跑完这么远的路程却不累的？而现在孙书敏的情形何至于不累，简直觉得自己还能再去跑上一圈。
“师傅，你太厉害了，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能跑完的！”姚驰宇不待老村长说话便咋呼起来。
孙书敏却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反而让众人一惊，老村长赶紧问道：“孙先生还好吧？”
孙书敏吐了一口浓痰，笑道：“没事。”他现在浑身轻松，简直被睡了美美一觉还舒坦。在夜色中却没人留意到那一口浓痰漆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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